去方舱记(1)

转阴的第一天,我被送去方舱了。

事情还是要从4.17早上说起。起床测抗原,阳了9天终于转阴了。

开开心心打扫了卫生,拍了 room tour,洗了头。晾衣服时衣架掉了,去花园里捡衣架,碰上七十多岁的房东老爷爷散步。唠嗑了几句,絮絮叨叨听他们说起年轻的故事。阳光穿过树林的缝隙,猫咪在枇杷树下打了个哈欠,倏忽七十年的光景过去了。 ​(防杠说明下,我们整栋楼都阳了,所以不需要保持距离)

阴了之后,大家都在说恭喜,但我有些悲观,总有预感大限将至。所以出了趟门。

日与夜,空无一人的前法租界。潮湿、光亮、新鲜、自由,我像《行尸走肉》里的男主,骑马走在丧尸踏过的马路上,四下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里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阳光朝着树的间隙倾泻而下,干净而清爽。

晚上路过宛平路,看到树垂下来的枝条,像是风铃在祈福。

午夜降临前抵达诺曼底大楼,且收获道具桃太郎番茄🍅…5袋!

回家后,晚上10点接到电话。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了个澡,因为听说方舱条件很差。后来又准备了一些衣物、食物、kindle、iPad…其实我之前拼命反抗去方舱,是因为来例假了,担心不卫生。但现在例假也过去了,也就随便了,就当是丰富人生体验。

凌晨三点出门,等待转运车。睡在门口地上的防护人员,听到车来了的声音后,起身看了看,浓重的黑眼圈显示他严重睡眠不足的境况。

上了车,看到一个老爷爷坐在后面,七十多岁的样子;一个阿姨坐在前面,五十多岁。这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干巴巴的咳嗽声。大巴每个座位上都有一滩水,似乎是留下的消毒水。整个车厢闪着幽幽的蓝光,开在凌晨三点的旧法租界地带,像是一辆通往末日的宇宙飞船。

这里曾经是最繁荣昌盛的地段。但是现在,只有一艘罗盘失灵的邮轮,随着浪潮颠簸流离,不知驶向何方。

凌晨三点半,大巴开到了高安路。上来几个老人,一个年轻妈妈。妈妈带着儿子,儿子可能不太想要坐进去,妈妈厉声呵斥快一点,声音划破了午夜的寂静。我一宿未睡,在车厢里眯了一会,寒气从脚直逼上头。

凌晨五点,车厢终于到达方舱—万体馆。从我睁眼醒来开始,就听到前面无休止的纷争。顶着昏昏胀胀的脑袋听了一会,大概是老人有基础病,关节疼痛,以为是去医院被骗上了车,结果来了发现是方舱很生气 … 有一个老奶奶哑着嗓子对医护人员(请不要称其为“大白”)说:我过来会死的! 六点排队、量血压、安排床位,差不多七点入住,八点吃早饭。吃完躺下来睡觉,九点听到医护人员拿着喇叭喊做核酸,实在是太累了,硬是扛到10点才去做。

(疲劳过度)

都说万体馆方舱的条件好,但床位是没有隔间的,每张床和床之间相隔一米左右。我在E舱,据说是人数最多的舱,容纳了两百多人。其中有简易床,也有很多木板床。

隔壁一个女孩生龙活虎,今天蹦蹦跳跳扯着嗓子和周围聊一整天了。我瘫在床上像个烂泥一样一动不动。刚刚她又举起双手呐喊,说“我可不觉得我是阳性!”

前桌的上海老阿姨,活了大半辈子还是通透啊,回答她说:“你来这里你就是阳性,不管你是不是阴的。”

中午吃饭,饭菜都是志愿者送到床位前。饭后采了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孩子,挽着另外一个双马尾女孩的手,两个人在方舱外散步。说这里比家里好,因为能晒到太阳好幸福,能看到这么多人好幸福。

她是4/10阳的,现抗原已阴。凌晨四点转运过来,家就在万体后面华亭宾馆,which被认为是上海这波疫情的发源地。

下午睡了一下午,晚饭后,和一个抖音方舱博主面基,他从4月7日入舱,至今已11天。

他是北京人,在上海六七年了。这段时间除了在工作,还在担当志愿者。最让我吃惊的是他在方舱每天都洗澡,还会喷香水。酒已经喝完了,但还有烟。志愿者有每人送一箱奶,他乳糖不耐受,就送给隔壁亲子舱的小朋友了。

他带了两本推理小说,这十几天待方舱已经看完了。我带了很多新鲜可口的桃太郎西红柿来。方舱五点钟吃饭,晚上会饿。刚刚十点钟,抖音博主那个男生来要西红柿,然后他说,“谢谢你朋友,让我今天的生活充满阳光。”

我听了之后很开心。我来方舱第一天就懒得洗脸洗澡了,而他十几天了还每天坚持洗澡喷香水,保持着一个人该有的尊严和体面。他也让我有了在这里继续短暂生活的勇气!

朋友分享了一件事:今天出门拿个东西就没戴口罩,然后狗也就出去了,遇到一个老太,看着特别害怕,我就安慰她说,没事儿,我这个狗很乖的。结果老太说:你没戴口罩,我是怕你,快不要过来!

与此同时,我来了方舱之后最大的感受是:原来方舱才是真正的“社会面”。在这里,你不需要饿着肚子在想下一顿吃什么,不需要足不出户,不需要和人保持距离,不需要担心受怕会变阳,大家有说有笑,你可以看着人的眼睛,挽着手聊天散步看月亮。

看到方舱外的朋友说--

少了人为制造的恐惧,猜忌,仇恨和与世隔绝。哪里才是真正的社会面呢?

2022.4.19 于万体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