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里的大厂病

身上有「大厂病」这件事情，我是在离开了很久才意识到的。

1. 今天从昆明去泸沽湖。先是起一大早赶动车，从昆明坐三个小时到丽江，再从丽江包车四个小时到泸沽湖。一路七个小时长途跋涉，没功夫吃饭，再加上有一点晕车，所以身体上很不舒服。

这个时候又出了状况 —— 在上海的房子短租出去，今天正好是下一个租客搬进来的日子。我请阿姨把房子干干净净打扫了一遍，没想到马桶还是堵住了。阿姨着急去下一个单，所以也没怎么帮忙疏通好。

等下一个租客搬进来的时候，她对马桶下水感到十分不满。我在摇摇晃晃的山路上拿着手机，处理了一下午：

方案1: 低声下气和新租客协商自己疏通一下（我知道这个就是被纸堵住了，以前不小心丢纸进去的时候都是自己弄的）； 结果：租客不愿意（能理解，谁希望自己搬进来第一天就通马桶）

方案2: 因为我三番五次和上一个租客强调过不要丢纸进马桶，这个算是她的责任。所以同时在和上一个租客追责； 结果：不搭理（我的错。不应该退房就退押金，应该等保洁阿姨来了之后帮忙验房，再退押金）

方案3: 从朋友那里知道 962121 这个电话，是上海物业服务热线。物业会进行对应的受理、派单、处置、回访、督办。关键是，统一标价，价格巨便宜，不用上门费，简单疏通一次40块钱。 结果：几番沟通下来，师傅都上门了，结果发现是电马桶不修（他们只修原生的马桶，老洋房的独立卫生间都是后面自己搭出来的，所以马桶都是私家电马桶）。又和物业扯皮了好久，物业坚持buns。

方案4: 找到以前在网上搜集到的方法，联系师傅电话 结果：师傅要么说太远了去不了，要么是今天已经排满了

方案5: 绝望之下，联系住在楼下的房东奶奶。房东奶奶说出去玩了，找爷爷，但是爷爷没有微信。遂让租客去楼下自己沟通 结果：爷爷上来弄了一下，马上就通了！

2. 虽然写出来非常有条理，但在整个处理事情的过程中，我的状态十分焦虑。一方面已经滴水未进坐了6个小时的车，一直看手机加剧了晕车的症状，再加上心理上十分紧张，所以当时差点没在车上吐出来。

「于爷爷已经修好啦～」

租客给我发这条消息的时候，我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望着外面的湖水和梯田，不禁陷入了思考：为什么我这么紧张？为什么一下午都要时时刻刻盯着手机屏幕消息？明明是出来旅行，明明是美好的路上光景，为什么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重怎么都轻松不起来？为什么这么凝重？

这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呀。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做「强迫性重复」，这是由弗洛伊德在1920年发表的论文《超越快乐原则》中提出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大厂病」——这太像以前在大厂做产品经理跟需求的时候了。

大家知道，在大公司做亿级 dau 的产品，一个功能上线，会有测试-验收-发版-灰度-回测-ab测试-全量的步骤。回测如果发现bug, 需要 debug, 规定时间搞不定或是客户端bug，就需要回滚。

上面那个 case 太像做产品了：

• 把房子租出去，让阿姨来打扫 - 产品上线
• 租客入住 - 灰度用户
• 发现马桶堵塞 - 出现 bug
• 我在找各种方案 - debug

在产品灰度阶段还发现bug, 不管缘由出自工程师、测试还是UI, 产品经理作为需求的 owner, 都是主要负责人和最后归因者。所以这个时候会非常紧张，连夜加班，督促 RD 排查/改代码，拉着 QA 回归/测试。其实在这里面，最主要的工作量并不在产品经理身上，说难听点 ta 只是一个站在旁边「监工」的。但因为是 owner, 产品经理承担了最多焦虑的来源。

我有太多这样的夜晚 —— 刚下班 oncall 发现 bug 连夜折回公司，功能遇到问题半夜起来开会，排查、测试、赶在 ddl 之前修好，成为了我最熟悉的工作模式。因为公司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上线！上线！完美上线！

于是，在生活中，在旅行里，我竟然不自觉地在复刻这样的行为模式。遇到预知之外的生活 bug, 我会抓耳挠腮、万分焦虑、疯狂 push 解决，这成为四年大厂生涯烙印在我身上的痕迹。

还有，为什么明明可以直接去找房东，我却花了3个小时打各种电话碰各种壁，才在最后不得已的时候求助房东呢？明明他之前也帮我修过家具呀，明明这也算是房东的某种义务。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在 blog 里有写到，北京和上海哪个城市的心理咨询更有市场？答案是上海。因为在北京，江湖义气、称兄道弟，遇到什么事情朋友聚一聚喝个酒撸个串就过去了。但是上海更有边界感，并且更商业化，所以更倾向于用心理咨询的方式来解决情绪问题。

适用在这里也很合理。除了最开始我想大事化小去找了租客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购买服务」。因为我觉得「把厕纸丢进马桶」是前租客的问题，这口锅是我自己的，所以不想麻烦房东，自己花钱找人修好了。

「松弛感」这个词最早在互联网上火起来，是去年微博上有人描述了机场的见闻。博主看到一家子人在机场遇到各种bug, 但还是气定神闲和和气气，氛围非常松弛。

到底什么是松弛呢？我现在不在上海，不用付高昂的房租。也不在大厂工作，不用拼命表演上班。在昆明这几天就是每天工作两小时，剩下的时间赏花、逛小巷、博物馆、菜市场，在老街的遗迹里寻找古建筑，在翠湖公园的落日里读书......轻松而闲适，在外人看来就是自由自在的「数字游民」。

但是这样的「松弛」却是如此不堪一击。这四年的大厂生活，就像在我身体里养蛊了一只怪兽。他们用无穷无尽的加班来喂养它，用人为制造的压力来鞭打它，用不可一世的规则来异化它，绩效、考核、环评、年终都是凶手的绳索，死死勒在它脖子上。怪兽一旦开始有了自由和自我意识，开始抬头活络筋骨了，绳索就会像疯了的野狗一样缠住它。逃不开、离不掉。

上一期大厂离职的播客里，探讨到了「怎么好好休息」。我觉得其实也不是大厂，从小到大的教育都告诉我们要努力！要向前！要加油！可是谁教过我们怎么玩耍、怎么休息、怎么爱呢？这好像是每个东亚人都需要共同面对的课题。

给大家发一张今天沿途路上的泸沽湖吧。晚安！（btw月底可能在大理，欢迎也在的朋友们见面～！）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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