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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们,沉默前行

只有这不断的重蹈覆辙是永恒。

尘埃们,沉默前行|hayami's blog 1.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过了,大概是20岁左右时那几场满世界跑的马拉松,已经透支了我对跑步的热情。

我记得19岁的第一个全马。背着包提前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结果发现来例假了。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还有一些「痛经是什么感觉」的好奇,硬是在五小时四十分内完赛了。后来我听一个很有女性意识的男生说了一个观点,说男性普遍缺乏共情力和同理心的原因,是从小缺乏对「痛觉」的体验。

第一次听到这个观点,不禁眼前一亮。因为我遇到所有对性别有思考、对自我有反思的男孩,几乎都是成长经历中经历过很大的痛觉体验。比如说性少数群体,比如说原生家庭暴力,这些来自环境无孔不入的伤害,培养了他们擅长向内审视的特质。

而对女性而言,因为天生生理结构的差异,这种疼痛似乎在成长生命体验中来的更高频和直接。

在丢弃掉跑步后,也有在做很多其他运动。

我喜欢力量训练,喜欢对抗重力时沉甸甸的酸痛感;我喜欢泰拳,喜欢勾腿出拳时猛烈一击的爆发力;我喜欢柔术,柔术是个非常神奇的运动,它讲究利用身体的框架和杠杆进行对抗,擅长以小博大。所以即使是和体重两倍的男生做零距离搏斗,也能用巧取胜;我非常喜欢 hiit,喜欢清晨六点和小伙伴们出现在公园,在湿漉漉的草坪上跳动奔跑,在每一个节拍的休息间隙疯狂流汗,然后互相击掌鼓励;我喜欢滑板,常常在夜晚空无一人的梧桐区四处游荡,长板带来的速度、自由、飘逸和灵动,会让我不禁在马路上放声歌唱;疫情的时候去攀岩,我也很喜欢一个人被挂在高处,然后鼓起勇气,下蹲、沉气、奋力一跃够到石头时的成就感……

我在运动的时候,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减肥、苗条、塑形、瘦削,对体重浮动也是丝毫不在乎。每一次多巴胺的汩汩分泌,挑战成功后的颅内高潮,都能让我感受到一种非常鲜活明亮的快乐。运动给我带来更多的是对身体的掌控感,对生活的秩序感,这是一个和自己对话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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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中山公园 hiit)

上海封城之后,所有室内的运动场所都关闭了。于是很意外地、时隔多年后又开始跑步了。六月初的街头还是舒爽,阳光微热,清风徐徐,梧桐树的叶子在光影下交错斑驳。

在街道上跑步时,我又开始重新审视我住的这一带。

外人喜欢叫「法租界」,因为这里有英法建筑风格的漂亮洋房,和新潮亮丽的都市生活;但出于某些原因,现在人们会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词,用绕口又冗长的「衡复风貌区」来代替;老上海人称呼这里「上只脚」,这句源于90年代的江湖切口,延续了半世纪的尊卑和骄傲;中介和年轻 local 会称呼「FFC」,像是士绅化的褶皱里、本地人维护着一个心照不宣的同类暗号;而刚搬过来的我,天天嚷着住进了「西瓜心」——市中心的中心,就是夏天西瓜中间最甜的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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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跑路过的公园)

跑步的公园旁有个书店,以玲琅满目的外文杂志和画册著称。做完拉伸,我会去书店的杂志摊随手翻翻。有一天径直走到店里,和留着平刘海的店员女孩问有没有 popeye 五月号 —— popeye 会在每年5月推出東京案内特集的定番。这是我最喜欢的日本杂志,也是一年中最爱的月份。

popeye是男装杂志(magazine for cityboy),为什么要在每年这个时候做东京特刊呢?因为5月是日本的黄金周假期,因为5月是春夏交接的好气节,也因为再往前,4月是入学入社的年份,人们带着好奇和憧憬来到东京,开始了闪闪发光的新生活。 但是他们生活得怎么样了呢?

可是我想到了坂元的日剧《追忆潸然》,里面坂口玩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

東京は夢を叶える為の場所じゃないよ 東京は夢が叶わなかった事に気付かずに居られる場所だ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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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在看到漂亮的小洋房时,我想到的是里面的人被关了几天,饭够不够吃,武康路上的硬栅栏撤了没,他们自由了吗;再看到清晨的马路上,提着新鲜鱼的老奶奶时,会想到菜市场的核酸码要多久,冷冻库里的物资还没吃完....

这几天疫情期间的团购群,渐渐变成了二手闲置/宠物找新家群。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上海,像一场巨大的海啸之后,沙子被冲回了大海。我看到他们出的东西,有姜黄色的小沙发,零落的黑胶唱片,实木书架、绿色地毯、榻榻米、咖啡机、各种尺寸的花瓶……都是很生活化的东西,你能从里面窥见茶米油盐的日常和审美乐趣的世界。主人认认真真给闲置标明来源和价格,最后说「很多物件都有自己的故事,希望找到善待的下一个主人」。

但与此同时,我的一些朋友们也在看租房。他们在外地观望有一段时间了,希望疫情结束,赶紧搬来上海。

这让我想起前几天看到的豆瓣广播,

「世界观和认知的断层有时是发生得无比迅速的。在历史的洪流里,忽然调转了方向的一粒尘埃,并没有办法向大多数同类解释它到底经历了什么都思考了什么决定了什么。哪怕是躲过了同一场洪流的沙子,也会产生彼此再不相通的世界观、以及对今后何去何从的判断。这样的尘埃们,只能沉默前行。

但是很快、一直会有新的沙粒哗哗地填充进来。

就像楼里这几天特别繁忙的电梯,从早到晚载满了带新租客来看房的中介,神采飞扬地讲述这里可以如何那里又如何。而等待他们的屋子早已搬空,所有前一任住客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

一如这城,这世界,从来都只有驻留的客,来来往往,成住坏空,只有这不断的重蹈覆辙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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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后第一次坐地铁,一号线衡山路地铁站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