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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的玄机在一轮满月里

Il n'y a pas de hasard, que des rendez-vous

行星会释放出微妙的频率,作用于人体和心灵层面。满月之时,月亮频率最为活跃。它释放巨大能量,增强我们的直觉,激发日常被埋藏、更深层次的感受,带来高涨的情绪。在英文中,Lunacy(疯狂)的词根就源于 Luna. 「對已經很敏感的人來說,這是非常不舒服的狀況,你彷彿暴露在情緒的風暴裡,想走卻走不了,只能面對。月亮放大所有的情緒,甚至有人會感到頭痛頭脹。」

在上海的时候朋友帮我选了一幅画,上面写着「Il n'y a pas de hasard, que des rendez-vous.」 我的确很相信,所有的巧合都是命中注定。比如昨天正好是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日子,比如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一起过的生日,比如正好又在这一天看到今年过生日的照片。我到今天才缓过来,那一刻是真的「应激」了,像小猫炸毛一样,整个人陷进了情绪风暴。

很难去概括这两个月在成都的生活。大部分的时间没有太多的情绪,淡淡的,平和的,与世无争的,犬儒消极的。唯一一次失态,是去听了一个末代陆生的分享会。在交流环节,聊台湾 metoo 运动和女权主义的发展。日常喜欢用长难句流畅表达观点的我,那一刻却气息不足,胸口像被千斤石堵住了一样,上句接不到下句喘好久。也许是正好感冒了,我安慰自己。但我知道更深的原因不是这样,我知道她是谁。

她是你的朋友。曾经你在我家用电报听东西,我扑上去说你在和谁聊天,你说群里有个台湾读博的朋友在做分享。所以当看到活动海报,当我看到台湾、博士、电影的字眼组合在一起,我就认出来了。

讲座的过程中我会偶尔走神,好像你就在旁边一样。看到和你相关的人和事情出现,我就会控制不住地失态。今天我意识到,也许这也是「躯体化」的一种表现。

我想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想让你知道,但没有契机。也许满月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是一个开启的契机。

有一个小小的故事,是这样的。在清迈,有一天在民宿吃早餐,公共区域有个女生在拿着手机外放综艺。周围挺安静的,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远离。我忍不住不耐烦地问,你没有耳机吗?她一脸讶异地转过头说,这不是公共区域么?我甩下一句「公共区域外放不太好吧...」就走了。

虽然我有时候会矛头对外,但对于一个高敏感的人,做完这些事情又会开始自我反思。早饭后正好散步到寺庙,遇到一个美国的冥想大师在做分享。自由交流环节时,我描述了早上发生的事情,想知道如果是他会怎么处理。在场的还有一个加拿大人、一个英国人、两个澳洲人,大家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对于那天的对谈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从那学到的一课:很多时候,人并不是自己想成为坏人,只是无知觉。

那位女生也许坐地铁的时候,没有听过「声音不外放」的广播;在网上冲浪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人们对于公共场合外放的吐槽。每个人对于「边界感」的理解都不一样,她并不知道在那样安静的场合,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打扰到别人。我可以远离她,也可以礼貌提醒,但我选择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方式去输出。

我退房的时候,民宿的人告诉我说,有一个中国女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我不知道她是想道歉,还是要追问什么,但我最后没有给到,也对自己的做法有了很多反思。

从那以后,我对周围世界宽容了很多。大家都知道上海影迷很严格,所以在电影节里,经常会出现提醒别人不要讲话、不要玩手机的「影院警察」。以前我也是其中一员,因为我讨厌任何没有「观影礼节」打扰到观影体验的人。但后来就不会了,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不可能把这个世界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于你而言也是如此。我知道你不是自己想成为坏人,你也没有觉察对我造成的伤害有多大。相反,你太想成为好人了。

在今天以前,我从来不想用「背叛」这个词语。一来那个时候已经分手,你主张我也相信这不存在道德明文上的瑕疵;二来,我不想成为受害者。但当这个词浮现于心头,从模糊渐渐变清楚的时候,我也像近视多年终于戴上了眼镜,看到了更清晰的全貌。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中的隐喻》中说,人们必须对现实进行解释(它其实意味着什么,或,它是什么什么的象征,或,它必须如此如此解释)。

我的一位朋友以前总是处于一些言行不被理解的状态,在今年知道自己是 ASD 后,她终于放弃解释了,也不再怪自己了;另外一位朋友从上学开始就有严重的情绪隔离与解理,但焦虑和抑郁似乎都无法解释一些症状,直到认识 CPTSD 后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发生了什么。人们需要一个「概念」来解释身上的东西。对我来说,「背叛」这个词也是如此。

宣告「分手」并不代表关系的结束,更不是进行伤害的免死牌。只要俩人存在双向的互动和若有似无的许诺,即使不以「亲密关系」的形式存在,还会以其他方式继续着。是的,关系是流动的。

第二点,我也在反思为什么一直不愿用「背叛」这个词。直到今天才意识到,因为我不想成为坐上「受害者」的席位,那意味着我会成为「弱者」。

我是个在感情里没怎么受过伤的人。大部分情况下,男人是我作为一种理解世界的文本。在看《爱的太多的女人》时,发现大部分女性陷入悲剧的原因,是原生家庭里受害的强迫性重复。而我一直觉得童年在原生家庭里得到过足够的爱,成年之后涉猎了足够多的文本影视,再加上头脑清醒和洞察力敏锐,我很能识别一些不健康的情感模式,不会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困境。

但我还是受到伤害了,史无前例的。

上野千鹤子是如此解释的:不肯承认自己正在经历伤害,不愿被称为受害者,无法忍受自己是弱者,这这就是「恐弱」。这样的心态比较普遍发生在精英女性身上。因为自己身上有软弱的部分,所以才格外激烈地进行审查和排斥,对软弱表现出强烈的厌恶。她们不能忍受女人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觉得“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是弱者”。

当一切都在鼓励我们成为胜利者,成为赢家时,所有的软弱,包括女性的软弱、男性的软弱,所有的蔑视以及践踏失败者的逻辑都似乎成了一种必然。

我不想成为受害人,所以一直避免用「背叛」这个词;而当我尝试用了这个词,似乎所有情绪都变得可以解释了。

「关系」是一个固定的框架,当我们走入一个叫做 monogamous relationship 的容器,就自动扮演了男女朋友的角色。这在人类社会是一条固定公式,所以我们知道一段健康的关系要怎么做。所谓爱情,是共同经验世界真理的方式;是从某一瞬间的偶然出发,去尝试一种永恒;是包容差异并且实现创造,一种持之以恒的建构和一场坚持到底的冒险。这种我们都懂。

但,如果,两个仍旧相爱的人脱离了「关系」的框架呢?当我们只是任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人,伤害就没法避免。

「背叛」,我一直不想用这么严重的词语。似乎还有一个原因是「不忍心」,不想让这段感情以这样一个动词结束,也不想让你背负上很重的东西。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第一次心动是第一眼见到你,第二次心动是吃完饭,你说我们走吧。然后跃过长长的坐凳,就轻轻地跳了出去。很小很小的细节,明明可以跨过去的,正常人不都是这样么?你却突然变成兔子一样跳了出去。从那天起你在我心中就是个很「轻盈」的人。我也知道你一直努力想做好人,不想做坏人。这个词会让你变成坏人吧。

当我用了这个词的时候,我开始回溯,为什么会如此痛苦。所有的创伤都是可以溯源的,很多人溯源到了原生家庭。而我是校园暴力。

在小学的时候,我第一次受到校园暴力。那是和校草约会,在街上被老师发现了,后来传遍了班级。校草是班上所有女生暗恋的对象,我三个最好的朋友也都喜欢他。在知道这事后,隔周周一,去到学校,发现她们突然开始躲闪我、不理我、孤立我。我就这样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地被狠狠丢下。作为一个四年级转学生,玩伴是新生活的重要支点,而当时只有11岁的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初中的时候,我第二次遭受校园暴力。那个时候因为最好的朋友,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而少女时代的玩伴,都是一对一的,所以我天天和她一起吃饭一起做操一起回寝室,其他女生就没法也「占有她」。初三时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常倨第一,好朋友位列第二。也许是心生嫉恨,有一天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开始孤立我。全班女生瞬间找到了突破口,一边围着她,一边纷纷加入孤立的队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我在10人的寝室里说话时,原本嘈嘈杂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说出口的话就像掉进了黑洞里,没有任何回应,静静被吞噬了。

后来和朋友聊到成长经历中的校园暴力,才发现很多人的暴力是热的。她们会被打、会被骂、会被肢体上冲撞。而我经受的,是一片寂静无声的暴力,冰的,冷的,孤零零掉落到井底的。

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分手的时候,你对我用的冷暴力和背叛,让我 trigger 到了青春时期受的伤害。这可能是有生之年最大的两个顽疾。

很多时候,人是活在自己的叙事里的。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本能,所以大脑会自动过滤很多粗糙颗粒、来顺滑地编织出一个自洽的叙事。

在昨晚之前,你不知道对我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很多细节、全貌和感受你也都不知道。但你说想到我们的事情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我知道,因为伤害永远是相互的,我想尝试在你的角度去理解整个事情。不完全是为了共情,也是为了合理化你对我的伤害。

关于冷暴力,其实在交往时就有一些端倪。有一天我在手机上和你说一个事情,你轻轻绕过了。过了一会我说,你为什么不回答刚才那个提问。你说因为你看到那个提问不高兴,但不想引发冲突,所以就用沉默代替拒绝回答了。我说我不懂沉默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你没看到,也许是你不高兴,不能用沉默代替拒绝啊。

我也会用沉默来拒绝,那是对外界的。因为我不认识他们,没有义务去回应每一个声音,这样太累了。但在亲密关系里,沉默是非常偷懒的、不负责任的回应方式。语言尚且会引发误解,更没有人能自动从沉默中读取到信息。

你不回应我的消息,是你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但我会给你发消息,是因为你在面对面时传递出了信号和可能性。分手没有问题,重新恋爱也是你的自由,我们都有各自要面对的新人生。但追求幸福和自洽的过程,不能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你不知道这是伤害吗?不是,是你想通过沉默来回避主动伤害这件事,你太害怕做「坏人」了。但是沉默是有力量的,沉默的伤害比话语更大。话语只要说出口,说清楚了,理解了意思,那么没有人会死缠烂打的。何况是我如此自尊骄傲的女生。

有一天我和一个朋友见面,他正好遇到了情感问题。于是在他静静叙事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你。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关系里,你如此照顾我;你也说过,在所有关系里,你都是照顾和付出更多的那个。

你和他的原生家庭非常像,你们遇到了相似的命题。所以在亲密关系里,你们需要不断地付出来得到回报。你们在行为上努力付出的时候,内心的小孩其实是在「索取」。你们从来不会讲缺什么,但很希望被对方主动看到,然后接纳到。而一旦希望落空,你们就会自动缩回那个「没有被满足过」的蜗壳,变回无助的小孩。

「你走吧。」

当你知道我又想出去的想法,虽然你的行为表现出了巨大的失望和愤怒,但言语上从来没有挽留过我。在我挂念感情无法做出决定时,是你推了我一把,让我出去。我那个时候觉得,你爱我超过了爱自己,这种爱是超越自我的。但我现在意识到,你在对我好的同时,心里其实也有很大的期待。你期待我也能对你好,做出留下的选择。这才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所以我在外面玩得开心的时候,你正好很忙,工作压力很大,我对你的低落有片刻的疏忽。你发现对别人好不能换来自己的关注,这 trigger 出了你内心的小孩。你无法接受,所以提了分手。我以前无法理解,不就是没有关注到情绪吗,我们都是成年人,在独立生活的时候可以照顾自己的情绪啊。现在我渐渐理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背景和环境,也有各自烙印下的创伤。很长一段时间内,你无法理解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也无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现在,我们也许有在沟通中努力共情。

整个事件中最吊诡的是,我在昨天才知道「离开」or「你」,这是个单选题。我以为你和朋友说要开始异地了,是可以接受异地这个事情了。「我心里是想的是你可以留下」,直到看到这一句话,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多选题,而是一个单选题。离开,就意味着,失去。

而我当时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所以在未知的情况下被推着做出了单选题。为什么你明心知是单选题,却不让我知道呢?如果我当时知道这是单选,我会这么走吗?为什么要擅自帮我做出决定?这真的很残酷,对我也好不公平,真的真的好受伤。也许就像你说的,「我们都太以自己的方式去爱人了。」

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一个重要原因是,你告诉我5>2, 所以你要自己先过得开心。而当我夏天再回来,发现终于变成7=7的时候,当我终于可以和你多多见面,一起参加电影节,一起去livehouse, 一起去见朋友的时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这么久来我认认真真写在共享备忘录上的todo, 心心念念许下的愿望,都被你毫不费力、轻轻松松给到了别人。这真的很伤害人,更不要说中间的时间差,我都在经历什么。

还有两个命题,是我自己需要去解决的。一个是时代创伤,一个是自恋。

我对这段感情赋予了很多额外意义,是来自于时代背景。2022年兵荒马乱,不光是大环境上的各种崩塌,我个人也遇到了很多戏剧性的事件,这些事情太黑暗、太荒诞了,我根本没法在网络上倾诉半句。你是所有事情的见证人,你陪我度过了最兵荒马乱的日子。而到了和平年代,那个一起携手经历过战乱的人却离开了。我看着风和日丽的阳光,只觉得自己属于阴影。而且,我发现有一些创伤其实并没有被好好面对过。因为那个时候你在我身边,因为我们还在热恋,所以甜蜜的生活覆盖了很多东西,比如恐惧、比如失望。这些情感在你离开后又浮现出来,就像泥流石过后山林上露出了光秃秃的植被,而我必须独自面对。

但是我说了,这个是我自己需要去面对的创伤。人生在世就是孤独的,每个人只能陪别人走过一段路。你陪我一起勇敢面对了那些事,我应该感恩才对。不能奢求太多。只是因为这些事情实在太特殊了,所以那个一起陪我经历了所有的你,才会如此独一无二。

于是,我想象在你心目中,我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毕竟每个人都说我很特别,毕竟那些事很难发生在普通人身上,毕竟2022年真的太特殊了。但你却很快破除掉了这种「独特性」,迅速找到了「替代品」。也许这是你疗伤的方式,不能说明什么。但我也产生了深深的挫败和自我怀疑,这个也许就是「自恋」吧。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替代什么人的。

你不坏,到现在我还是这么以为。你做过很多伤害我的事情,都是不自知的;而我需要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这是我疗愈自己的方式。也是因为你并不坏,所以会在 last seen within a month 的情况下当晚就「已读」消息;我本来以为「已读」就够了,信息传递到了就行,没有期待任何的回复。但你回复了。也许是因为你不坏,所以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想弄清楚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有如此剧烈的痛苦。这些提问和不自知让我再一次情绪崩溃,我把那些伤疤再亲手揭开,完整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坏,你比谁都想做个好人,但你比谁都深的伤害了我。

写下这篇blog,是因为看到说「当一个人能完整的以故事性或者有条理性的方式讲述过往的创伤经历时,创伤就是在修复的过程中了。」但这篇日记还是不完整的。毕竟现实世界如此复杂,人性如此幽微。我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疗愈自己,我能做的就是,一点一点写下来。

离开上海这三个月,表面上还是安静而平和,但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我变得很不爱出门,我很难相信人,对很多事情(特别是人)失去了兴趣,提不起劲,我晚上不好入睡,很容易感冒生病,在看到关于你相关的东西会产生躯体化反应。但我知道,这不能全怪你。有很多课题是我自己需要去面对的,你也一样。

但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陷入情绪风暴,也许,宇宙的玄机在一轮满月里。